我离乡十载,再归故里时,是奉旨赴江南巡察盐务。
恰逢书院同窗雅集,念及旧日情谊,纵使如我现在情况特殊,依旧换了布衣前去赴会。
昔年同窗皆已非白身,或为商贾巨富,或掌一方田产。
朱门内一片歌舞升平,到会者无不衣着华贵。
只我一人一袭青衫,显得格外朴素。
为掩人耳目,我连仆从都未携带。
方至门口,便被眼尖的同窗瞥见。
他摇着洒金扇,故意高声笑道:“陈兄寒窗十年,怎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置办不起?”
同窗时就与我不对付的李延宗嗤笑:“怎么不像你读书时那样,去抱夫子女儿的大腿啊?
听说如云现在可是诰命夫人了,说不定她会顾念往日的情分,让你当个小厮什么的,到时候你不就有机会穿好点了吗?”
身边美妾环绕的赵明远更甚,示意我为众人倒酒。
“再或者不如来我赵氏商行做个下人,月钱虽薄,倒能赏你几口饭吃,给你一个破茅草屋住。”
我淡然一笑:“不必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在此安居。”
……青葱岁月最是纯粹。
当时的大家纵使多有摩擦,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故而我虽领皇命暗查盐商,仍冒险赴会。
只是未乘官轿,未穿官服,粗布直裰混在人群中。
只是为了周全,我还是嘱托了暗卫要全程协护,不得出一丝意外。
雅集设在醉仙楼,此乃扬州盐商私邸,花万金而造。
才掀开竹帘,便听一阵欢笑。
昔日的同窗们变化很大,让我险些认不出。
他们个个身着华服,一看就是混得极为不错。
毕竟是有过同窗的情谊,看到大家如今的样子,我也不由得心生欢喜。
可就在我要躬身行礼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将我狠狠地按下去。
我狼狈地起身,发现众人的眼里竟都是讥讽。
昔年总与我争榜首的赵明远拊掌道:“哎呀,不好意思,陈兄这身打扮,让我们把你认作这酒楼的小二了!”
满座顿时哄堂大笑,我被这莫名的恶意搞得摸不着头脑,刚要发作。
忽闻銮铃脆响,众人从窗口望去,八匹汗血宝马拉着鎏金车停在楼下。
车帘一挑,露出张狂傲面孔——正是当年因舞弊被我揭发,逐出书院的李延宗。
“李兄来了!”
“哎呀,李兄,我们都等你好久了,这主人不来,我们怎么敢开席。”
“对啊,李兄,之后我家的生意还得请您多多关照呢。”
一见来人,众人便不再理会刚才的小插曲,对我连个道歉都没有,便谄媚地去门口迎接李延宗。
这个李延宗,在读书时就是本县首富之子,为人霸道,最爱嘲笑出身不如他的人。
而我自然也在其中。
进入暖阁后,李延宗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随手将擦汗的帕子丢到我脸上。
见状,赵明远哈哈大笑:“李兄,你好好看看他是谁。”
李延宗这才眯了眯眼,像是才察觉到一般,高扬着下巴笑道:“陈文城?”
“怎么混成这样了?
你不是当年的乡试第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