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江序六年,我决定不养了。
我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把他的东西送到他小青梅家里。
他问我原因,我如实回答道:
「你不是怪我拆散你们吗?现在我把你还给她。」
后来,他再来找我,却发现家里已经住进了另一个男人。
那道娇滴滴的女声还在响着:
「阿序,现在机密文件也拿到了,你装上瘾了?别是真对谢芷初动心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屏住了呼吸。
这声音我认得,是秦书意。
生意场上谢家与秦家刀枪剑戟地斗着,她与我自然也是死敌。
只是我从未想到耳机里竟然会传来江序的声音。
他轻笑着,语气轻佻散漫:
「别逗了,她那么笨,电脑密码都不避着我。」
「而且她都打算带我去见谢康了,你说谁对谁动心?」
「哇,那谢芷初要知道,这六年,你在她面前装乖只是为了利用她,她会气死吧。」秦书意嬉笑着。
我蜷起手指静静听着,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榨干。
他的回答漫不经心:
「谁让她拆散我们呢!死了正好,也正好气气谢康那个老东西。」
心脏似乎被什么捏紧成一团。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相信过我,甚至恨我拆散了他和秦书意。
我仍记得他出门前答应我说,等他见完孤儿院的朋友,会回来一起挑我的生日礼物。
原来这个人就是秦书意。
我知道秦书意是秦家从孤儿院领养的。
这么说来,她和江序是青梅竹马。
我好心带走江序,反倒荒唐地成为他怨恨我拆散他们的理由。
我垂着睫毛,忍着崩溃调整着呼吸,眼泪在眼眶里晃来晃去,怎么都憋不回。
这时,身处高位的男人敲了敲桌子。
仰头的那瞬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谢芷初,这就是你养了六年的玩意儿?」
谢康的声音不冷不热,却忽地抄起水杯砸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躲开,换来的是他的变本加厉。
他拽着我的头发迫使我和他对上:
「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能把公司都毁了!」
头皮被拽得发麻,紧接着他重重甩了我一巴掌。
手下意识攥成了拳。
不可以回击。
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养条狗都学不会让他听话啊!让你玩玩结果你被玩进去了!」
我捂着肿胀发烫的脸,疼得流着生理性的泪。
衣角被难过和恐惧攥得皱皱巴巴。
谢康见我哭了,总算松开了我。
他蹲下来给我整理着打乱的头发,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知道错了就改。芷初,趁你现在还有用,找人联姻嫁了吧,就当是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我刚想张口辩驳什么,对上他阴沉的双眼后全都咽了回去。
现在的我,还不能跟他抗衡。
「还有,别打草惊蛇,我也想知道姜家跟你养的这条狗能怎么蹦跶。」
他说完关门而去。
只留下我恍惚松了一口气。
我竟然庆幸,谢康没有查到江序的真实身份。
2
不难过吗?
怎么可能。
我养了江序六年。
谢康害得他父母双亡,又想斩草除根,是我好不容易将他从孤儿院带回家。
我帮他改头换面,努力将谢康带给他的阴影一一抹去。
可他刚才的话无疑是在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我感动。
那些我认为他被融化的点滴,不过是少年掩盖手握的利刃伪装出的美好。
我整理着情绪,戴好口罩推门而出。
却在403的门口顿了下来。
进这里时,有熟人以为我是来找江序的,告诉了我门牌号。
江序和秦书意就在里面。
要去问个明白吗?
但我不想让一切没有回旋的余地,更何况现在肿着脸的我并不好看。
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口罩,缩回手正要走,门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秦书意和我四目相对。
她捂着嘴,颇为惊诧地叫了我的名字:
「谢芷初?你这身打扮是在偷听吗?」
偷听?
这两个字用得并不好听。
随之而来的是门后的脚步声。
3
江序见到我目光有一瞬的慌乱和害怕。
可很快就变成了质问:
「你跟踪我?」
「没有。」我到底是摇了摇头,疲惫感顿涌而来。
「只是刚结束和谢总的谈话,有熟人说看到你在这就想来打个招呼。」
我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希望这样就能给彼此一个机会。
「阿序,你不给我介绍介绍她吗?」
秦书意捏着他的袖子亲昵摇了摇。
这动作自然,好似已经做过千百遍。
江序很抗拒别人的接触。
仍记得他刚到家时我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背,他把自己关在洗手间整整一个小时,出来时手已经搓烂了。
他那时面对我嫌弃又抵触的表情至今我都无法忘怀。
可现在,我眸光落在江序的胳膊上,他没有抽出来,面上甚至称得上温柔。
他对上秦书意的目光坦然道:
「有什么好介绍的,只是资助我的姐姐。」
我唇间的笑变得牵强苦涩。
姐姐吗?
可他从来不叫我姐姐,也从来不让我叫他阿序。
现在明白了,只是我不能叫。
「你们聊,我先走了。」心脏抽疼一下,我后撤两步准备走。
可被秦书意抓住了胳膊。
「你不会是心虚偷听完要跑吧?」她扬着眉,不依不饶地拽住我。
「我没有。」我挣扎着否认。
换来她的变本加厉:「那你戴着口罩偷偷摸摸做什么?把口罩摘了啊!」
她的声音喊过来不少人。
甚至服务员都过来围观。
有眼尖地认出了我,四周议论纷起:
「这是谢芷初吧?」
「偷听呢!果然和谢康一路货色!她那个爹都不是正常人。」
「要不说能把她整过来当女儿呢,听说当时在医院门口一眼就认下了……」
「怪不得周云霁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还不是她小小年纪就懂了怎么勾搭男人,啧啧,没皮没脸的。」
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随意诬陷指点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没有!」我拔高音量,「我只是路过想打个招呼!」
「什么路过!我刚看到你停了好几秒!」一个服务生在这时候出了声。
这话让秦书意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笑了起来。
她斜看我:「我就说你这打扮是偷听吧!有本事把口罩摘了手机拿出来检查啊!」
「没做过我凭什么要让你检查?」
这么多人。
口罩下,我的脸已经高肿起来,如果被人看到……
「那就是不敢心虚呗!」秦书意摇了摇江序的胳膊,「你说对不对阿序?」
4
我希冀地望着江序,求他能说些什么。
相处六年,我以为我的为人他清楚。
「嗯,如果没有做过,当然不会害怕。」
可他平淡地望着我说出这句话,却是选择了秦书意。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以至于我现在看不清他,甚至觉得如此陌生。
是啊。
一个能说出我死了正好的江序,又怎么会帮我呢?
人对真正在意的东西从来都不会随意对待。
他这样,只能说明在意的不是我。
我咬着牙,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倒要看看你装什么呢!」秦书意不耐烦地皱着眉,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伸手扯下了我的口罩。
一阵痛感传来,来不及遮住什么,我的整张脸暴露出来。
围观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就连江序看我的眼神都颤了颤。
「这是被扇巴掌了,怪不得戴口罩呢!」
「我的妈啊,肿成这样,谁下手这么狠?」
「谁靠戴不戴口罩判断人家偷没偷听啊,秦书意也是够厚脸皮的。」
「还没看出来,秦家跟谢家不对付,秦书意为难人家呢呗。看到没,耳朵都给人家扯烂了。」
口罩被粗糙扯开时,耳环被绳子勒了一下,血顺涌而出。
「那个江序……是谢芷初资助六年那个吧?怎么帮着秦书意啊?」
我整颗心沉了又沉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江序帮着秦书意挡住所有不善的视线。
可面对我,他无动于衷。
兜兜转转的六年,我以为我和江序是并肩而立,没想到最终却是背道而驰。
耳朵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我无心擦掉。
只是泰然自若地戴上口罩,在众人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5
司机见我受伤,把我带到了最近的私立医院。
医院门口,我思绪不觉飘远。
九年前,我曾在这门口为了替我妈筹医药费跪过无数人。
只有谢康停了下来。
那时谢氏的发展并不走运,工厂害死了一对夫妻,股价暴跌。
他听信大师的话在医院门口找到我,认我当了养女,替我妈从公立医院转到这里。
不过几天,我妈去世。
那时我还在上学,等我回来,谢康已经将我妈变成了一坛骨灰。
第二天,谢家的生意竟然起死回生。
谢康当夜逼着我一起参加了庆功宴。
他喝多了,在回去的路上指着我满眼高兴:
「果然,只有你妈死了,你这个福星才会发挥作用!」
那年,媒体网络报道上条条对谢康的采访都是:运筹帷幄,乐善好施。
而我,成了他心善最好的代名词。
三年后,我听到谢康怕当年旧事重提想着斩草除根。
于是在孤儿院找到了当年被谢氏工厂害死父母的孤儿,我帮他改了名字,叫江序。
我天真地以为我和江序有着相似的命运,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慰藉。
所以在和他相处的六年里。
我不断告诉自己,他跟我一样,被谢康害惨了,所以不敢随意相信别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对他好一点,他就会信任我。
事实证明,我错得挺离谱的。
如果今夜我没听过他和秦书意的对话,兴许我会一直这么想。
6
谢康开始给我物色联姻对象,已经联系了好几个。
这些天我没回家,而是在公司住了下来。
那夜,我和秦书意的事被编成故事传了起来。
无非是我被秦书意污蔑还受了伤,就连资助了六年的孤儿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故事传得有些疯,甚至有人说我脸上的那一巴掌是秦书意打的。
不少小报记者开始发新闻替我打抱不平,就连秦家的声誉都受了影响。
这背后自然少不了谢康的推波助澜,他今晚又摆了酒局庆宴。
至于秦家,老爷子大发雷霆。
秦书意作为秦家的吉祥物自然负全责在家跪着,被另一波秦家雇来的记者拍下发了出去。
照片里,秦书意挂着泪,面色惨白垂头跪在大院正中间,好像风一吹就碎了一般,无助又可怜。
连江序看了新闻都没忍住给我发了一条微信,内容是:
你不打算帮她解释吗?现在跟我去秦家把事情说清楚!
我没忍住笑了。
在那天晚上,有谁帮我解释了?
下午我意外接到了阿姨的电话。
「小姐,他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吃不惯我做的饭……您要不要……回来一趟?」
江序的饭一直都是我亲手准备的,一是因为六年前我挣的钱还不够请阿姨,二是我怕他不习惯家里有外人。
但这次,他这么大反应应该是为了逼我回去帮秦书意解释。
那夜,从酒局上下来,江序连着给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这小子还是挺关心你的。」谢康的秘书把手机递过来时说了这么一句。
我盯着屏幕上他的电话,笑了。
关心我?
他是真的很在意秦书意的清白。
不过他的顾虑,很快就要没有了。
因为谢康让我明日去秦家一趟,说是去解除「误会」。
7
「芷初,早知道你这么优秀,十几年前,给我当孙女的可就是你了。」
屋内,当着秦书意的面,老爷子叹息一声。
我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医院门口跪着的时候,一次是谢康认我当女儿。
听到这话我顿了一下,其他人却面色如常。
「爷爷,这事是我不对,我带谢姐姐逛逛顺便赔赔罪。」秦书意蹲下来,乖觉地给我递了杯茶。
秦家花园很大,她领着我故意挑了记者能拍到的地方挽着我的胳膊。
可一到亭子里,骤然变脸甩开。
「你很得意吧?」她瞪着我,「我在这个家卑躬屈膝十几年,可爷爷念叨的却总是你比我有用!」
我没理她,想留她一个人在这发疯。
「你又要跑了?我们两个都是吉祥物,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她捏紧我的手腕将我拽过来,「如果我说江序的名字是因为我,这能让你留下来吗?」
我顿住,愣愣望着她。
「你以为你替江序改头换面了,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姓,他偏偏姓江?」
「因为我,因为我之前姓江,以我之姓冠他之名,他说我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好一个「以我之姓,冠他之名」。
我原以为他当时选这个是要跟着我重新开始。
没想到从始到终都不是因为我。
从谢康手下救了他,可我没想到他是为秦书意活下去的……
「谢芷初,我讨厌你,讨厌每日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好在江序跟我一样讨厌你!讨厌你拆散我们!」
「你养了他六年又怎么样呢?他从始至终都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我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我养了他六年。
六年,养一朵花都开了吧。
可偏偏这么精心照料,江序的心连一颗芽都没为我发过。
因为我养的,是别人的花。
养着别人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还要被说成是我拆散了他们。
算了吧。
我和江序,就算了吧。
8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
书桌上的相框里摆了一张照片。
是我偷偷拍下和江序的背影。
原来命运早在这时就提醒我了。
你从未走进过他。
屋外声音骤然杂乱起来,门被人推开。
「谢芷初,你去秦家干什么?」江序冲到我面前,将手上的照片摔给我。
助理没拦住,歉意地关上门。
照片上,仅仅是我和秦书意同框出现,他就担心得闯进公司质问我。
以往,我让他帮我送份东西,他都不会过来。
「你欺负她了?」他声音在我的沉默中冷了下来,眼里的怒意吞噬着我。
「谢芷初,本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找你不痛快,但你不该欺负她的!她过得够难了!」
他拽着我往外,「走!跟我去给秦家说清楚那晚什么情况!」
那晚什么情况?
是我没受伤?
还是我没被诬陷?
还是他站在了我这边?
除了那一巴掌,哪一句是假的?
但那一巴掌,还是我为他挨的。
他心疼她的难处,却从未想过偷了公司机密后我的难处。
我没动。
他忽然定下来,寒声道:「你不去就别想让我陪你过生日。」
「那就别过了。」我静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