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和善一笑,眼带同情,道:“夫人,即便是太后娘娘,断然也不能越过陛下下旨。”
姜亭月一怔,昨夜云 雨恩爱过,今日他便要她的性命,何其无情。
也是,她本就在陆慎心里没什么地位,他恨毒了她,自然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给他的心上人让出位置,她竟然还对他抱有期待,明明外面都是陆慎的人,他不同意,谁进的来院子。
几个太监上前,强行压住桃喜,端毒酒的太监,笑眯眯道:“夫人,太后懿旨,若是您愿写下一纸请罪书,您身边这丫头,便能活。”
“若是您不愿……”他面上的笑未变,话音才落,其它太监已经堵了桃喜的嘴,将白绫往她脖子上缠去。
“我写!”姜亭月慌忙喊停。
如果注定没有活路,不若拿这名声,换桃喜一条命。
面前有人铺了纸笔,身边的太监念着罪行,让她一一写上去,姜亭月静静的望着眼前空白的纸,缓缓提笔。
昨夜同意放了她父亲,今日便送来毒酒一杯,陆慎的意思,恐怕是让她以自己的命,来换姜家安危,他竟然能为心上人做到这一地步。
先前她还想,不愿在此地了却残生,如今却是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了,没人能救她,没人会救她。
也罢,囚于此地当一个眼瞎耳聋的活死人,与去死也没什么差别。
姜亭月抬起眼,望向被按在地上,捆住手脚堵住嘴,正在不断流泪的桃喜,问:“真的能放她一条生路吗?”
那太监将一枚出宫令牌,塞到了桃喜手中,说:“夫人写完,奴才即刻送桃喜姑娘出宫。”
姜亭月终于停笔,将请罪书递给太监,道:“望公公说到做到。”
“自然。”太监收了请罪书,手一挥,便派人将挣扎不停的桃喜带下去,身边人端上毒酒,他笑道,“夫人,请吧!咱家动手没轻没重,免不了伤到夫人,还是夫人自个儿来吧!”
姜亭月垂眼,望着毒酒映出的自己,释然的笑了声。
第一次见陆慎时,他从天而降,将她救下,她从此芳心暗许,后来不管自己的名声在京里败坏成什么样,都义无反顾去追随他。
一日复一日,她无惧他的冷淡,妄图用热情将他融化,妄想有朝一日他能改变心意,可不管她怎么做,他的心里,也永远都没有她。
而如今,这场可笑的单相思,也要随着她的死去,彻底落下帷幕。
也罢,反正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屋里的太监一一退了出去,大门再度合上,将所有的光亮一并带出去。
姜亭月撑着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往榻边而去,屋子里的灯灭了,光线暗淡,空了的酒杯被她裙摆一带,骨碌着滚远。
一股灼痛从腹部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黑色的血不断被她咳出,姜亭月无力靠在榻边,呼吸渐弱。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还在府里的时候,那时,日头正盛,阿娘也还未去世,她坐在窗前,低眉绣着花,半边身子浸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宛若一道剪影。
屋外的知了不断的鸣叫,吵杂的厉害,太阳晒的青瓦滚烫发亮,阿娘转过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素白的手伸到她眼前,柔柔笑着问:“小月牙,你又摔了?”
阿娘将她抱起来,怀里又香又暖,阿娘拍去她身上的尘土,轻声问:“阿娘的小月牙,你摔的疼不疼啊?”
晦暗的屋里,大门被重重推开,屋外的天光随着急促的身影一并进入,将黑暗一点点驱逐,照出所有的景象。
姜亭月半伏在榻前,素色的衣裙上全是脏污的黑血,她觉得自己好似疼出了幻觉,为什么眼前一晃是阿娘正低头含笑抱她,一晃又是这间晦暗的冷宫。
好像有人跑了过来,隔着一道屏风,她只能望见一个虚影,姜亭月一时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她的幻觉。
大抵是幻觉吧!普天之下,谁会来冷宫看她呢!
姜亭月一点点阖上眼。
那抹高大的身影上前,小心翼翼将她抱进怀里,侧耳去听,只听到她声音微弱近乎于无。
“阿娘,我好疼。”
风料峭吹过窗台,四周静寂的厉害,殿外的哭喊与求饶声连片,很快又消退下去。
屋里静悄悄的,天光暗下去,又再度亮起,屋里的影子宛若木雕,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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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
“陆二公子射中了!”
接二连三的欢呼声猝然炸起,身边有人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欢快喊道:“亭月,陆慎射中了,你说他讨来的彩头,会不会是给你的?”
“既然是给你的,那他怎么都不过来?”
姜亭月浑浑噩噩睁开眼,就望见一道锋利的箭光正中红心,而后漫天花彩,纷纷扬扬撒了下来。
春日的熹阳不算热烈,灼灼晃在天际,姜亭月有些发晕,她还有些茫然。
她记得自己被太后赏了杯毒酒,又写了封请罪书,换了桃喜一命,然后她孤零零在冷宫里死去,她还记得毒酒入肠的剧痛。
那现在,她是在地府吗?
像是过了许久许久。
姜亭月的目光,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场内投去。
少年衣摆翩飞,纵马而过,奔驰的烈马上,他再度挽弓,又是三箭同时射出,天边绑在雨燕脚上的花袋一一被射中,纷扬的花瓣洋洋洒洒,被风一直送到姜亭月手边。
隔着那么远,姜亭月却清清楚楚,望见马场上少年向她投来的一眼,淡到几乎没什么情绪。
姜亭月:!!!
这是陆慎?尚且年少的陆慎!
想起来了,这一年,他刚通过科考,拿下探花郎的名次,当街游马后,明里暗里打探他是否有娶亲意愿的人家不在少数。
也是这一年,姜亭月气得要命,死缠烂打,逼陆慎再度露面,来参加游园会,并且拿家世地位强迫他为她赢下彩头。
后来陆慎是将彩头当众送她了,极大满 足了她的虚荣心,可这回过后,一直到她父亲求来圣旨逼陆慎娶她,中间数月,陆慎再未见过她,将她拦在门外,避如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