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走了，可怜见的孩子。”
“听说是从城东的福利院来的。”
“天啊，那路程可不近呢！”
四周人声嘈杂，我难以分辨方向。
“对不起，宿主，把你孤身一人留在异世界。虽然相处不久，但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愿你健康幸福地开始新生活。
“有缘再见！”
睁眼时眼前一片雪白。
这里是医院。
印入眼帘的，是个未曾见过的孩子。
她眼睛红肿，见我醒来便瞪大了眼。
她欲言又止，转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很快大夫和护士将我的床团团围住。
那孩子藏在门边探头张望，与我四目相对后慌忙逃开。
一番诊治后，我并无大碍。
再见到妈妈时，她已泪流满面。我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
和妈妈回家后，我便去了城东的福利院。
院里孩子们嬉戏打闹，见我来都围了上来。
我从包里取出一堆吃的，分给他们。
孩子们开心死了，唤我姐姐。
只有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角落，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给，这是给你的。”
她怯生生接过点心，眼中闪着泪光。
那日起，我便多了个女儿。
她随我姓，叫做林棠。
这孩子极为懂事，每日都帮我打理家务。
见我忙碌，总要说：“妈妈你休息，我来弄。”
看着她的背影，我不禁想起景熙。
那时我年少无知，只知倾尽所有去爱他。
可我的爱却如同草芥，抵不过太子府的富贵。
棠棠不同，她知足感恩。
每每我为她夹菜，她都会笑着说：“妈妈做的饭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6.
我为棠棠找了个舒适的软垫，我们一高一矮并肩坐着。
我家门前有个小院，院里种满了瓜果蔬菜。
还有我妈养的小鸡仔。
处处都留着我长大时的痕迹。
我的父母恩爱和睦，从小将我视作掌上明珠。
长大后，我也学着父母的样子去待人。
却不曾想，并非每个人都值得我倾心相待。
我开了一间小小的咖啡馆，每日做做咖啡，悠闲自在。
每天闭店，棠棠都来接我回家。
咖啡馆的客人都喜欢与她说话，她虽年仅七岁，却比我这个当妈的还会与人相处。
我也不愿她太早懂事。
孩子家家就该多出去玩耍。
每到休息的时候，我便带她去附近的景点或公园玩耍。
我们和邻居一起去野炊，因火候掌握不当，烤得焦黑。
大家都笑作一团。
我突然想起，景熙最讨厌这种集会，嫌弃不已。
“娘亲，你怎能带我跟他们一起玩？”
“别家小孩，爹娘都是带着他们认识更厉害的人。”
就连慕容澈也难得对我发火：“孩子还小，你这当娘的如何教养？”他话说一半又觉不妥，补充道，“柳溪，你也知道，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
可我已倾尽所能给他最好。
我将大半的银钱和心力都花在了景熙身上。
“妈妈，看这边，笑一笑。”
棠棠拿着画纸认真地给我临摹。
我扬起笑脸，让她描摹。
上午在咖啡馆时，朋友匆匆找来。
“柳溪！你家棠棠受伤了，快去瞧瞧。”
我赶到时，见棠棠膝上皮肉破损。
“怎么会这样？妈妈带你去找医生。”
我顾不得其他。
7.
一声清脆的“娘亲”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身子一僵，一个小小身影扑入怀中。
景熙泪眼婆娑，小声啜泣道：“娘亲，你为何要抛下我？”
我轻轻推开他：“你认错人了。”
我的举动却惹怒了他。
“是你！都是你！”
景熙举拳朝棠棠打去。
他下手极重，毫无分寸。
我忙将棠棠护在身后，景熙想收手已来不及。
他面露惊慌：“娘亲，我不是要打你，我是要……”
“住手。”
慕容澈及时赶到，拦住了他。
他神色难堪，低声解释：“柳溪，他心里太想念你，一时情难自禁。”
“任由自家孩子在外打人，慕容澈，这也是太子府的家教吗？”
“是我的过错，我们好好说话可好？”
我平复心绪。
“我先去找医生，这事待会再谈，还有……”我语气一沉，“这是我的女儿，我不许你们欺负她。”
他们只得眼睁睁看我离去。
“父亲，娘亲怎会有了旁的孩子，她不是最疼爱我们吗？”
慕容澈烦躁地避开视线，他本想先让我和景熙相见，待我对孩子心生不舍，他再现身将我带回府。
如今计划尽数落空。
我怎会有旁的孩子？
怎会厌弃他们？
慕容澈抓住景熙的肩膀：“娘亲她只是在骗你，你听话，不许再像方才那般惹娘亲生气，可明白？”
“可是。”景熙嘴一撇，“我讨厌她抢走娘亲。”
总是迟到的系统再次现身，机械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
“宿主你离开后，他们的情绪波动影响了天机，我也是刚得到消息。”
“你便将他们带来了？”
“无可奈何，他们一再恳求。不过您放心，他们很快就要离开。”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始终追随着棠棠。
上药时虽然疼痛难忍，她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医生夸她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看向我。
我自然也不吝赞美之词。
“以后遇事要先顾自己周全。”
我妈疼惜这个孙女，执意要炖只鸡给她补补。
看着棠棠欢喜的小脸，我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照着原路返回，果然见慕容澈和景熙立在湖边。
他们无处可去，恰如当年我初入那方世界。
“就在这儿说吧。”
湖边有供游人歇息的石凳，我想说明白了便让他们回去。
可慕容澈的举动令我震惊。
他拿出一枚廉价的木簪：
“柳溪，我知道曾经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只要你愿意回府，我会给你太子妃的身份。”
8.
幸好周围没有行人，不然丢脸死了。
景熙急切地等我回应：“娘亲，快些答应呀，这不正是你最想要的吗？”
那木簪上还沾着零星木屑。
“慕容澈，我不愿意。”
父子二人的笑容顿时凝固。
慕容澈缓缓起身，眉头紧锁道：“柳溪，眼下我拿不出金银珠宝，待回府后定会...”
当真可笑。
他竟以为我是因这般缘由才拒绝他。
“慕容澈，我不需什么金银珠宝，也不会随你回府。”
“为何？”
“当初那玉佩，是你亲手丢弃的。”
其实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慕容澈对我说是不慎遗失的。
我向来舍不得与他生气。
听他几句甜言软语，便心软了。
系统告诉我那次是慕容澈去参加京中公子爷聚会时，忘了摘下玉佩。
那些世家公子一眼便看出端倪。
“太子殿下怎戴着这等粗劣之物？”
“不知情的还以为殿下已经成亲了呢。”
“休要胡说，谁能配得上太子殿下？”
慕容澈随手将玉佩摘下，丢向一旁的小厮：“赏你了。”
我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银钱，跑遍大街小巷，选中我觉得最合适的一对玉佩。
就这样被他丢了。
景熙不明白什么玉佩，他只知道娘亲不愿与他回去。
他开始哭闹，质问我为何如此狠心。
说是哭闹，但他只是在无理取闹。
从前他这般，我便会无条件退让。
就算我不松口，慕容澈也会逼我妥协。
景熙很聪明，他深知自己一哭一闹后我会如何反应，所以肆无忌惮。
说到底，他对我也没什么想念。
不过是后悔作祟罢了。
我冷淡地不予理会，任由哭声渐渐平息。
景熙终于明白，这一次我是铁了心。
我再也不会回头。
被这般闹过一场，我觉得今日也无需再多言。
我将他们安排在了附近的酒店。
等他们终有一日失去耐心，自然会离开。
等我回家时，已接近黄昏。
门前蹲着个小小身影。
棠棠忽地站起身：“妈妈！”
“你怎么在外面，多冷呀？”
“在等你呀。”
“妈妈，你会不要我吗？”
景熙的出现让棠棠心生不安。
但她不愿我为难。
9.
“就算妈妈不要我，我也会努力读书，将来有能力给你养老。”
我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放心，妈妈最喜欢你了，不会不要你的。”
“妈妈，我今日还跟姥姥学了一道拿手好菜呢，等会儿做给你吃！”
“这么用心？”
棠棠摇着小脑袋：“以后我要给妈妈做各种好吃的，让妈妈开心！”
虽做过一次错误的抉择，所幸不影响最终的归宿。
令人意外的是，连着两三日不见慕容澈。
我以为他已放弃，谁知他又来了。
没了太子的威仪，衣衫凌乱。
“慕容澈，你早些回府吧，对我们都好。”
放着太子不做非要纠缠于我。
“柳溪，你还在怪我欺骗你，对不对？起初我只是怕...”
他说不下去了。
既然他不愿留个体面。
我便替他说个明白：
“你怕我知道你身份后，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
就算有了景熙，你也不愿让人知道你娶了个无权无势的孤女，但你又放不下一个对你掏心掏肺的傻子。”
慕容澈脸色惨白，他试图找漏洞反驳。
却无从辩驳。
遇见我的那一刻，他就从未想过我们的将来。
他抱着玩乐的心思，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想等我受不了离开他后，该如何悔恨。
可我没有。
我每日辛苦做工，会用心布置他们住的小屋。
永远展现着乐观开朗的一面。
他沦陷，他沉醉。
可贵贱有别，终究难以跨越。
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不容许有被耻笑的污点。
“只是个傻女子罢了。”
他借此逃避，又害怕我知晓真相。
哪怕是成亲，他想的都是如何将我困在身边。
关于景熙的身世，他甚至动用太子府的权势，编造出他的生母已逝的谎言。
太子府的小少爷可以无母，但不能有个低贱的母亲。
“慕容澈，你当真是煞费苦心。”
他猛地站起身，十指深深陷入桌面。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汇聚到一处。
只化作三个字：
“对不起。”
慕容澈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10.
系统说留给他们的时间所剩不多，若是他们愿意留在我这里，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我坚定地告诉系统，这是不可能的。
“可他们对你情深意重，悔恨交加。
“怎么舍得走呢？”
慕容澈从始至终都在劝我回府，从来不曾想过留下来。
因为留下的话，他就真的成了个一无所有的人。
纵身跃下高台，需要莫大勇气。
我猜慕容澈没有这般胆量。
系统消失前还在不住抱怨。
到了棠棠放学的时间，今日不能忘记给她带甜品。
是约定好的考试第一名的奖励。
“妈妈，慕容澈叔叔家很有钱吗？”
我拿纸巾擦去棠棠嘴角沾到的奶油：“怎么这样问？”
“他今天带着弟弟来学校找我了。
“他说可以给我买最好看的衣服，让我住进金碧辉煌的大房子，让所有小姐妹都羡慕我。”
棠棠咬着筷子努力回想：“慕容澈叔叔还说想要认我做女儿，说我们会成为幸福的一家人。”
慕容澈竟敢打起孩子的主意。
“放心吧，妈妈，我不会答应的。
“若真能幸福，你又怎么会离开他们呢？
“大人真是奇怪，慕容澈叔叔听完后一动不动，还用手捂住弟弟的嘴不让他哭。”
棠棠都明白的道理，慕容澈却还在这死路上一意孤行。
曾经我想两个无依无靠的人抱团取暖，我付出多一些，得到的温暖是不是会更多一些？
经年累月，我终于看清了一切。
后路已断，无法回头。
我像个奴仆一样，伺候他们爷俩。
我时常对着铜镜想，自己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直到系统出现，我终于看到了希望。
好在我抓住了。
番外一
慕容澈在太子府见到柳溪时，其实希望她会气恼地大闹一场。
这样他就可以借机哄她，轻轻揭过往事。
但柳溪神色淡然。
不吵不闹，直接提了和离。
她心思玲珑，知道自己必不同意，便拿儿子威胁。
不要儿子，只要银钱。
慕容澈气疯了，凭什么柳溪可以那么狠心地抛弃他们？
既然和离了，柳溪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要求柳溪做工的绸缎庄立刻辞退她，并且所有商铺都不许聘用她干活。
11.
派人去传话，慕容澈才知道柳溪已经主动离开了。
走时洒脱至极。
他觉得自己太愚钝了。
柳溪得到的银钱足够她两辈子不做活计。
他们的小院一如往昔，柳溪未曾带走一物。
景熙还在怨恨柳溪不经过他同意就出现在太子府。
他故意赖在了云小姐身边好久。
如今才归家。
回来没多久，景熙就不高兴地在问他的木马在哪里。
“娘亲为何还不回家？云姐姐才不会像她那样。”
柳溪的失踪已让慕容澈心烦意乱，听闻云小姐，他心生一计。
他宣布要和云小姐定亲。
他让人在各处张贴告示，在茶楼酒肆传播消息。
他要柳溪一出门就能看见他定亲的消息。
纵使如此，柳溪始终杳无音信。
她仿佛人间蒸发，寻不到半点踪迹。
慕容澈忽然收了性子，拒绝了所有的聚会，每天下朝了就回他们的小院。
可景熙很吵。
他吵着要见娘亲。
慕容澈不想管他，只扔给他一封信笺说：“自己写信，去太子府，去云小姐那儿，随便你。”
情绪终于爆发，景熙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哭：
“都怪父亲，为何要与旁人定亲？娘亲才会不要我的。”
慕容澈恍惚间看到幼时的自己。
皇上有很多妃子，她们总是挂着虚伪的笑容朝他套近乎，让他厌烦至极。
他曾暗自立誓绝不似父亲这般。
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步了后尘。
慕容澈觉得柳溪离开他是正确的，他也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
番外二
慕容澈苦苦等待，却等来一封讣告。
柳溪把相关事宜都安排得很明确，连骨灰都未留给慕容澈，尽数撒入江河。
他几乎精神崩溃。
当天就病倒了。
或许是求死的欲望太过强烈，吸引了系统。
他终于寻得真正的柳溪。
可是慕容澈无论用什么法子，柳溪都不愿回府。
他懦弱至极，他无法面对柳溪话里的自己。
心存一丝希望，他去寻那个叫棠棠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神清澈，聪慧伶俐。
慕容澈想若与柳溪再育一女，定能如此贴心。
可他连留下的勇气都没有。
经此一事，景熙回去就病倒了。
12.
他哭喊着娘亲，说自己知错了，声音凄厉难听。
那日遇见棠棠，听她唤柳溪妈妈时，他嫉妒得发狂。
凭什么让她占了娘亲去？
他一把推开了棠棠。
看着她摔倒，他心中暗喜，胡言乱语的人就该受这般教训。
报应来得很快。
他与慕容澈再无往日亲昵，被送回太子府，日日苦读圣贤书，学习为君之道。
皇上觉得慕容澈已无可救药，索性放弃了这个儿子。
他将太子府的未来全寄托在景熙身上。
不许玩耍嬉闹，稍有差错便要挨板子。
诗书礼乐，经纶韬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慕容澈与景熙只在柳溪生辰那日一同用膳。
饭桌上寂静无声，无话可说。
慕容澈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他总想方设法召唤那神秘的声音。
期盼已久的系统始终未现。
一定是自己做得还不够。
于是他挑了个柳溪最爱的晴日，纵身跃下。
在艳丽的血色中，他仿佛如愿以偿。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