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心大军开进平谷城,与战、楼二部合围宛城。
“宛城已被我们围住,形同孤岛。
到了冬天,札赫人难以南下支援,我料他熬不到明年开春,必定开城投降,”陆正心的脸被烛火照得红润,丝毫不见连夜作战的疲态:“谭令麒、张忠伏诛,战将-军和段将-军居功至伟。”
他以赞许的目光看向段始凝,道:“如果不是段将-军,这次作战很难成功。
我已上表朝廷,为将-军请功,必定不使明珠蒙尘。”
段始凝思虑已定,便跪倒在地,说:“我本女身,谭贼在边地劫掠,杀我母亲,投军只是为了复仇。
今日大仇得报,我也并不留恋战场,请将-军放我归去。
得田几亩,自给自足,便是心愿。”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怎样接话。
只有陆正心很快调整过来,上前扶起段始凝,道:“这……确实出人意料。
原来段将-军是巾帼英雄。
当今皇上开明,必不拘泥将-军身份,这点不必担心。
我早听闻你武艺过人,又有谋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如果将-军不愿效力,实在是国之损失。
如果皇上怪罪,陆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段始凝心想,他看来是真心要留我,该当如何?
不如现在合盘托出,不致重蹈父亲覆辙。
她思索片刻,终于说:“罪臣之女,不敢居功——我父亲是当年在天玺犯下大案的宋云飞,我又怎么有面目忝列臣班呢?”
话音未落,座间已经炸开了锅。
年长些的将领都在交头接耳,年少些的则纷纷向他们询问。
原来,大约二十年前,尧国的首都天玺城出了一件至今未解的迷案——工部官员宋云飞居然是他人冒名顶替的。
顶替者到京赴任数年以后才东窗事发,更让朝廷颜面扫地的是,这个顶替者的真实身份最终也没有查出来。
最终他被抄家斩首,妻女流放边地——他就是段始凝的父亲。
“这……难道你父亲本姓段?”
听到陆正心询问宋云飞的真实身份,所有人都安静地竖起了耳朵,只能听见外面风的呼啸而过。
“这是亡母的姓氏。
母亲痛恨自己被骗,还付上了一生的代价,所以修改了我的姓氏。
至于父亲,母亲不怎么提起,我的记忆很少也很模糊。”
“是了,他出事的时候,你年纪还太小。
既然如此,你何必在意这段过去呢?
你从小到了边地,受了这么多苦,即便是为了你父亲的罪,你也已经偿还了。
你能从这样的境遇中振作起来,为朝廷立下大功,已经是绝无仅有。”
陆正心正色道。
段始凝还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人,陆正心好像总是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替自己讲出藏在深处的心声——来自一个长辈的理解和肯定,原来对自己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重要。
她不禁红了眼眶。
陆正心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马上中止了这个话题:“关于这件事,我也会如实呈报,朝廷自有定夺。
你无须担心,只管安心随我留在军中。”
段始凝含泪称是。
很快,众将都散到帐外饮酒庆祝,陆正心却留住她,笑道:“说来也惭愧,你父亲在京中时与我也是旧交,我却不知道他藏了这样的大秘密。”
陆正心以探询的目光看向段始凝:“我记得你的生辰是……我生在元庆十二年九月……”段始凝答道。
“对,对,”陆正心心道,果然是她,“姑娘父母已亡,不知道家中还有没有其他长辈?”
“段某一向孤身一人。”
“你与无极年龄相仿,如有问题找他便是。”
陆无极站在他父亲身旁,悄悄打量段始凝,面露羞赧之色:“是,父亲。”
段始凝连声道谢,向陆家父子告退。
她挑了帐子出去,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激灵。
眼见篝火点点,有人饮酒取乐,有人引吭高歌,之前的厮杀恍如隔世。
也许这场胜利来得太畅快淋漓,将士们压抑已久的戍边之苦终于得到了排遣的机会。
战龙嵴被军士们围在中央舞剑——着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倒没有辜负了这个名字,可段始凝此刻无心观赏。
她觉得自己和这场面格格不入——也许是想到被围宛城的朱铉,也许是感怀身世,她突然有些伤感。
“段将-军!”
是战龙嵴的副将王晟在招呼她,“不如与战将-军一道舞剑助兴!”
他饮得微醺,是一派不容置疑的语气。
段始凝被他推推搡搡走到中央,周围突然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欢呼。
段始凝见战龙嵴精神烁烁的模样,问道:“将-军没有饮酒。
为什么不与其他将士同乐呢?”
战龙嵴道:“行伍之中,我从不饮酒。”
段始凝心不在焉地打个哈哈,配合着战龙嵴的动作,突然看到旁边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看得有些出神,却被战龙嵴一剑引了回来,再回头找时,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这人身法如此轻盈……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战龙嵴:“将-军可知道雍城附近有一座伽婪寺?”
战龙嵴道:“你问它做什么?
那寺庙已经被毁了。”
段始凝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战龙嵴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雍州这一带,包括雍城,都是当朝六王爷的封地。
王爷每年秋天都会到伽婪寺清修。
今年却不寻常,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歹人,趁夜把王府侍从和和尚都屠戮殆尽,而这位王爷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