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萧承黎忽然兴冲冲命宫娥为我梳洗打扮。
他要带我参加殿试。
“晚晚，从前你总吵着闹着让我带你去殿试，别的小娘子都喜欢跟郎君去逛灯会，你却偏爱听无趣的臣子论江山。
如今终于能如愿，你可开心？”
他说得没错。
我轮回的前几世里，唯一的执念就是去看看殿试。
只因在第一世里，他曾央着我去看看，他治理的江山下，有才之人不会泯灭于贵贱之中，有志之士不会跪倒于权势之下。
世人不论出身，皆可施展抱负。
他说这话时，像翱翔九天的龙。
可惜臣子施压，我一介女流，无缘朝政。
往后轮回中，我便只向他求了这一件事。
可萧承黎只会皱眉说我胡闹。
转头便带着那位攻略女上了朝堂。
我曾不服气地偷看过几次。
大殿之上。
举子在阶下论民生社稷。
萧承黎却抱着她谈情爱。
那女子一句冲撞。
便断了举子的青云路。
也折了数千苦读书生的抱负。
几次之后，我也觉得。
不过如此。
他这个帝王，也不过如此。
看着萧承黎像个小孩一样等待夸奖。
我扯了扯嘴角。
“民女卑贱，不敢有此痴念。
殿试关乎朝政，民女怎敢妄听。”
萧承黎顿时黑了脸。
“晚晚，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一个帝王，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我连忙跪下，“陛下贵为天子，所做之事即为天理，怎会有错。”
他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怒气无处宣泄，最后，我被连拖带拽，上了他的轿辇。
没想到殿试之上，我竟然看见了唐奚。
几日不见，他消瘦不少，宽大的衣衫拢着那副身躯，尤显憔悴。
可他的脊骨，依旧挺拔如松。
唐奚显然也看见了我。
只是目光触及萧承黎搂在我腰间的手时，他眼里的光亮逐渐熄灭。
大殿只有零星几位举子，衣着皆华贵，到了唐奚时，他不卑不亢走到阶下。
“草民唐奚，今日来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劝谏陛下，下一封罪己诏。”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萧承黎把玩着手上的扳指，不辨喜怒。
“朕何罪之有？”
“当众虐杀无辜之人性命，此罪一。”
“大兴僧道之风，此罪二。”
唐奚看向我，抿了抿唇。
“强抢民女，此罪三。”
我下意识看向萧承黎，他依旧面无表情。
可搂在我腰间手的力道猛地加重。
在他开口之前，我抢先一步。
“哪来的贱民，好大的胆子！”
“若非陛下宅心仁厚，早就严惩你了，还不快滚！”
萧承黎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唐奚最后还是逃过一劫。
他被逐出宫，后半辈子再也不能参加科考。
无异于彻底断送仕途。
他离宫不久，出去采买的小宫娥塞给了我一封信。
唐奚讲述了分别之后的半年里，他一路的所见所闻。
也听说了我的遭遇。
最后他只问了一句，愿或不愿。
若我不愿，他便带我出去。
他说得轻而易举，全然不提皇宫森严，他该如何营救。
我只回了两个字。
等我。
上元灯会这天，格外热闹。
合宫上下喜气洋洋。
我破天荒地软下态度，同意了萧承黎的邀约，陪他参加宫宴。
宴席过半，我喝多了酒，独自出去醒酒。
宫墙外，唐奚等候已久。
见我翻到了墙头上，他伸长双臂紧张望着我。
天上万千灯火在他眼中愈发明亮，我不小心恍了神，跌到了他怀中。
他下意识抱紧我，回过神又急忙退开。
红着脸道失礼。
“马车已经备好，娘子想去哪里？”
“你若救我，从此无缘仕途，还要面临无处不在的追兵，你可想清楚？”
“我本无心仕途，不过忧民生疾苦。
如今自断前程，与娘子无关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们无暇谈情，在夜色中逃窜。
萧承黎很快下了封城令。
只差一点。
我们便能逃出去。
月色如水，我与他坐在江边。
唐奚偷瞄了我好几眼。
终于鼓足勇气，话说得磕磕绊绊。
“我一介书生，家中清贫，此后前程渺茫。”
“我知自己卑贱，娘子天人之姿，难以相配。
可我仍妄想，余生能伴娘子左右。”
眼中，是我曾在萧承黎身上求而不得的情意。
而他那般，与我当初在萧承黎面前如出一辙。
同样自轻自贱，同样卑微到尘埃里。
唐奚与萧承黎不同。
萧承黎对我动情至深时，也从未收敛过自己帝王的威严。
可唐奚，他有君子之风，却无文人的架子。
他对人一视同仁，所以在初次见我便从未问过我的来历和出身。
可一个风骨之人，却在我面前屡次说自己不相配。
我怎能不动容。
江风很大，我握住他轻微战栗的手。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萧承黎。
他懒洋洋地倚在对岸，唇边勾着抹笑。
十几世的相处，我早便知晓，这是他怒到极点的样子。
追兵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松开握住唐奚的手。
趁他愣神，狠狠把他推下了江。
“对不起，我恐怕，没有余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