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噩梦，而是前世1嘉佑二十二年，我嫁给肖灵均，他是驸马，而我是福康公主赫连昭玉。
阿耶夏英帝说，没有外祖母一族的鼎力相助，他可能会被废掉太子。
所以，他想要报恩，将我这颗掌上明珠嫁给肖家。
阿娘苗贵妃说，肖家实力雄厚，在朝廷上盘根错节多年，我要是嫁给肖灵均，得到肖家的辅佐，太子哥哥赫连昭常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恰巧，我爱慕肖灵均这个探花郎多年。
宣政殿上，我隔着一道水晶帘，对肖灵均一见钟情。
可是，我的青梅竹马杨毅告诉我，肖灵均在平康坊有个红颜知己，叫作石蕊儿，不可能真心实意地爱护我。
我置之不理，还开了玩笑，询问杨毅是不是喜欢我才故意抹黑肖灵均，气得杨毅去了边关，索性不参加我的婚礼。
我的婚礼，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十里红妆。
我相信，我会是整个大夏最幸福的小娘子。
“昭玉，若是你过得不快活，就去大慈恩寺找我。”
太子哥哥的谋士顾审言，在我大婚前夕，站在闺房门口，轻轻敲门。
我当时就想反驳，驸马文武双全、美如冠玉、温文尔雅、待人和善，我怎么会过得不快活。
然而，我打开门，不见顾审言的踪迹。
“昭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肖灵均执着银剪，剪下我们的头发，放入锦囊，交给我保管。
“灵均，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羞涩一笑。
语罢，洞房花烛，缠绵一夜，双双睡去。
然而，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我置身于天牢之中，被肖灵均严刑拷打，鲜血淋漓，疼痛刺骨。
梦里，我泪流满面地告诉肖灵均，我怀上他的骨肉，而肖灵均不屑一顾，握着鞭子，冲我抽打过去……我惊醒过来，捂着胸口，冷汗直流。
“昭玉，怎么了？”
肖灵均柔声问道。
“灵均，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你用酷刑折磨我，怀孕了也不放过。”
我忍不住颤抖着身子，语调带了哭腔。
“昭玉，梦都是相反的。
不过，我们努力一下，你应该可以怀孕。”
肖灵均摇头失笑，将我扑倒下去。
于是，又一次鱼水之欢，我再度做了噩梦。
我梦见，阿娘生病了，很严重的病，太医诊断她活不过一年，我听后哭成泪人。
回到肖家，我想跟肖灵均商量，出一趟远门，寻个名医再给阿娘瞧瞧，肖灵均却彻夜未归。
我质问肖灵均，是不是去了平康坊过夜，肖灵均抬手一个巴掌，打得我半边脸颊红肿。
为了不让阿娘担忧，我谎称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的……这次惊醒，已经是天蒙蒙亮。
“昭玉，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提前交代了乳母，你身娇体贵，就免了奉茶，更何况她也不是正经主子。”
肖灵均搂着我，笑容温和。
“灵均，你喜欢石蕊儿吗？”
我轻声问道，忐忑不安。
“昭玉，早膳想吃什么？
皮蛋瘦肉粥，加一碟雪菜笋丝，如何？”
肖灵均松开我，下了床，并没有回答我。
2早膳过后，肖灵均便出了门，没有交代任何一句话。
“公主殿下，驸马爷这是什么态度。”
侍女荷风恼道。
“公主殿下，灵均这孩子，打小双亲早亡，寄居在叔父家中，性情比较敏感。
公主殿下质问得如此直接，灵均很是受伤。”
肖灵均的乳母韩氏，扭着水蛇腰，嗓音娇媚。
“韩娘子，灵均什么都告诉你吗？”
我随口问道，并不在意。
韩氏听后，脸色青白，连忙道：“公主殿下，别误会。”
误会？
我能够误会什么？
我轻轻摇头，恬淡一笑，转身出门。
新婚第二天，独自出门，若是被熟人见到，是要闹笑话的。
更何况，肖灵均还有三天特许的休沐日，怎么都解释不过去。
然而，我就是这么倒霉，刚准备买一包糖炒栗子解馋，就遇见了顾审言，便低着脑袋要逃跑。
“公主殿下，是嫌弃顾某长得不好看么。”
顾审言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踏雪无痕，拦住我的去路。
开什么玩笑，顾审言若是长得不好看，全天下就没有好看的郎君。
远山眉逶迤，丹凤眼深邃，一袭墨绿色素纹袖袍，芝兰玉树，却穿出老坑翡翠的清贵气息。
我抿着唇，怯怯地不敢接话。
顾审言有一颗洞察人性的七窍玲珑心。
只要我开口，他必然会不留情面地说出我的所思所想。
当初，我拉了肖灵均去小树林，想向肖灵均表白。
顾审言忽然从阴影处走出来，直接替我表白了，教我羞愧得逃之夭夭，小脸蛋发红发烫了许久。
“公主殿下，既然顾某长得好看，为什么不选择顾某？”
顾审言将我抵到墙壁，沉声问道，语调醇厚，犹如刚刚启封的美酒。
这是一个送命题，如果没有答好，又要被顾审言剖心了。
我正在思索之际，墙壁传来缠绵悱恻的声音，令我下意识捂住耳朵，却被顾审言捉住纤纤素手。
“蕊儿，怎么不继续了，我想看你……”男人的音质温柔如水，带着些许讨好意思，听着分外熟悉。
“肖郎，您新婚燕尔的，如何还吃不饱。”
女人低低笑道，酥软入骨，情意谴倦。
“别提了，跟条死鱼似的，很没意思。”
男人恼道。
“那肖郎还一夜两次。”
女人娇嗔道。
尔后，又是一段缠绵悱恻的声音，男人停歇下来，不耐烦地道：“这不是想让她早早怀孕，好有理由接你过门。”
“那就在奴家没有过门之前，不许深入。”
女人竟然推开了男人。
紧接着，男人追赶出去，小巷安静下来。
“公主殿下，现在可以回答顾某的问题吗？”
顾审言轻声问道。
“回答什么？
顾先生是想说，灵均背着我偷情，不如你到现在还守身如玉？
况且，人有相似，光听声音，未必就是灵均……”我抹着眼泪，心底慌乱。
“公主殿下，顾某先送你回去吧。”
顾审言轻叹道。
“不必了，顾先生。”
我转身离去，急匆匆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我捂着脸蛋，小声哭泣，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男人与女人的对话，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到了肖府，我想去寻肖灵均探一探口风，只要肖灵均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愿意相信。
可是，当我见到阿娘的大宫女绣眼正在焦灼不安地等待，我顿时生出不详预感，浑身冒出冷汗。
3九华殿里，阿娘的咳血声，与噩梦重合。
“阿娘，太医的话，您只能相信一半。
您安心养病，孤会委托谋士，帮忙遍寻名医，为您药到病除。”
太子哥哥正坐在床边，替阿娘投喂汤药。
“太子哥哥，阿娘怎么了？”
我泣不成声。
“昭玉，阿娘没事，只是陪伴你们的时间，不足一年了。”
阿娘恬淡一笑，接着咳嗽个不停。
我亦如梦中的我，怦然跪下，泪流满面。
“昭玉，快起身。”
阿娘刚吐了一口鲜血，嗓音沙哑，却要挣扎着下床，被太子哥哥搀扶起来。
“阿娘，我不应该成亲的。”
我扑入阿娘的怀抱，痛哭流涕。
“昭玉，和灵均吵架了？”
太子哥哥急切问道。
“昭玉，灵均欺负你了？”
阿娘也心急问道。
语罢，我连忙抬起袖子擦了眼泪，尔后使劲摇头：“阿娘、太子哥哥，我没事，我只是后悔早早成亲了，不能陪着阿娘游山玩水。”
“傻孩子，幸亏你嫁给灵均了，阿娘才会如此放心。”
阿娘松了一口气，然后抱了抱我，眸光是那般柔和，再度与噩梦重合。
“阿娘，我会幸福的。”
我哽咽道。
“阿娘，孤会看着灵均，他要是胆敢做出对不起昭玉的事情，孤绝对不会放过他。”
太子哥哥说得意气风发。
阿娘听后，摇头失笑，半晌不接话。
“昭常，阿娘有悄悄话想跟昭玉说。”
阿娘轻声道。
“昭玉，那你多过来陪一陪阿娘，孤会和灵均打个招呼。”
太子哥哥告辞离去。
“阿娘，我和灵均会好好过日子。”
我啜泣道。
“昭玉，男人嘛，刚刚成亲那一会儿，如胶似漆，时间长了就会有所厌倦，去外边寻找新鲜感。
阿娘不是让你忍气吞声，你是公主，大可不必。
不过，在昭常没有登基为帝之前，阿娘恳求你，包容一下灵均，别招惹阿耶生气。”
阿娘语重心长地道。
“阿娘，灵均待我温柔备至，有时候去平康坊是为了应酬，绝对不沾染野花。”
我摇着阿娘的臂弯，撒娇道，泪痕犹在。
“昭玉，听你这么说，阿娘死而无憾了。”
阿娘调笑道。
离开九华殿后，我坐在马车上，心神慌乱。
我拨开车帘，随意瞅了一眼，忽然看见街头站着顾审言，小口品尝古楼子，那不大雅观的模样，看得我噗嗤一笑。
昭玉，若是你过得不快活，就去大慈恩寺找我。
顾审言的话，记忆犹新，教我感到一丝温暖。
回到肖府，不见肖灵均，我努力回想一下梦境，肖灵均的乳母韩氏仿佛从梦中走出来。
“公主殿下，灵均今晚有应酬，不回家。”
韩氏笑道。
韩氏走后，我一直在思考，为何噩梦这般真实，连晚膳都吃不下。
“公主殿下，奴婢打探到了，驸马爷居然去了平康坊，这才新婚第二天呢！”
侍女荷风愤愤不平地道。
“荷风，灭灯吧。”
我躺在紫檀木嵌螺钿百子千孙图平台床上，泪珠止不住地掉落。
荷风唤了一声公主殿下，见我侧着身子并不回应，只能吹灭了灯火，安静离开。
4“灵均，你去哪里了？”
我从背后拥抱了肖灵均，泪眼朦胧。
我失眠了一夜，发现自己仍然深爱着灵均，愿意给他很多很多个机会，只要灵均转过身子，柔声哄着我。
然而，肖灵均并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淡淡地道：“平康坊。”
“去平康坊做什么？”
我勉强一笑。
“应酬而已，韩氏已经告知你了。”
肖灵均揉了揉额角。
“灵均，阿娘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们出一趟远门，给阿娘寻个名医瞧瞧，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昭玉，最好的名医都在太医院，你别瞎折腾。”
肖灵均不耐烦地答道，尔后准备抬脚走人。
我听后，被肖灵均这种不在意阿娘的死活的态度刺激到了，愤怒不已，拦住肖灵均的去路，质问道：“肖灵均，你要去哪里？
去平康坊过了一夜还不足够吗！”
话语刚落，肖灵均抬手一个巴掌，打得我半边脸颊红肿。
“昭玉，你管太多了。”
肖灵均拂袖离开。
我捂着脸颊，瘫坐在地，泪如泉涌。
紧接着，肖灵均的乳母韩氏，敲了敲门，嗓音依旧娇媚：“公主殿下，我拿了雪肤膏过来，需不需要擦一下？”
我知晓，一定是肖灵均拜托了韩氏抚慰我。
这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手段，我接受不了。
韩氏走后，我哭得声音都嘶哑，才唤来荷风。
“公主殿下，这驸马爷脾气好大，竟然胆敢打您一巴掌，不如我们去九华殿告状，让贵妃娘娘给我们做主。”
侍女荷风一边替我用浸泡过冰块的白水鸡蛋敷脸，一边极其愤懑。
“荷风，家丑不可外扬。”
我轻声道。
“公主殿下，驸马爷今日可以打您一巴掌，明天就会对您拳脚相踢。
这样的郎君，您不舍弃了，还留着过年吗？”
荷风怒不可遏。
“荷风，你若是看不惯，本宫就将你嫁出去。”
我叹息一声。
“公主殿下……”荷风拔高了嗓音，跺跺脚离开。
直至三朝回门，我的脸颊仍然有些浮肿。
“昭玉，对不起，我受不得冤枉。”
肖灵均为阿娘准备了一箱子名贵药材，向我赔罪。
“灵均，我……”我说不出原谅肖灵均的话，眼眶湿润。
然而，肖灵均抱着我，吻了我的额头，我却没有拒绝。
到了九华殿，肖灵均就像以前一样，牵着我的手，走几步路，就附在我的耳畔，柔声提醒我台阶。
我思量再三，等到阿娘问起我脸颊上的伤势，决定替肖灵均遮掩。
可是，出了九华殿，肖灵均甩开我，提前下了马车。
“公主殿下，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说谎。”
荷风恼道。
马车缓慢行驶，透过车帘，我又见到顾审言了。
他正坐在矮凳子上吃馄饨，一口一个，似乎很香甜。
昭玉，若是你过得不快活，就去大慈恩寺找我。
顾审言的话，萦绕在心头，教我安定下来。
“荷风，让马夫围绕长安城转一圈。”
我低声道。
车辚辚，马萧萧，我合上双眸，进入梦乡。
梦里，九华殿挂起招魂幡和白灯笼，我披麻戴孝，跪在阿娘的宁古寒玉棺前，痛哭流涕。
然后，画面一转，西侧殿里，肖灵均居然同一位娘子偷情。
那娘子的容颜看不真切，只见到胸口上纹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马车骤然停下，我惊醒过来，喃喃道：“这不是噩梦，而是前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