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贺剑圣弟子谢庭树出关,我闯过了凌绝塔一百二十层。
他捏紧拳头,极力忍住战栗,强颜欢笑。
阿红,你还活着是件好事。
我不屑冷笑,大庭广众下,剑指他面门。
班门弄斧,还请您赐教。
他被迫迎敌,不出三招,就被我打得爬不起来,引得各江湖人士议论纷纷。
他们不知道,十年前,夺得剑圣弟子资格的人,分明是我。
1风驱急雨,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谢庭树出关的消息江湖上已经无人不知。
街上的店铺摊贩都被风雨逼得早早闭了户,我也心事重重地关上了万家客栈的门。
咚咚咚……一阵急而重的敲门声。
我叹了口气,预想着门外是个淋了雨的可怜客人,无奈地打开门。
却迎来一柄携风带雨的刀刃,和一身黑衣装束,顶着斗笠的男人。
天色有些暗沉,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感到丝丝寒意和颈间冰冷的刺痛感。
他一手执刀抵着我脖子,一手带上了后面的门。
屋内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烛火跳跃,隐约映照出刀客的五官。
别动。
他的喉结动了几下。
我抬眼看去,那双略有些熟悉的眼睛,仿佛锁定在我的胸口?
啪!
是我狠狠扇他耳光的声音。
流氓!
我叱骂了一句,同时用力一脚把他踹得痛喊出声。
啊,别……原本在后厅里忙活的小二跑了出来。
怎么了?
小二的职业是店小二,名字也叫小二。
当初在街上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无名的乞丐。
他说,有家店里的小二人很好,时常接济他,他也想成为和那个小二一样能吃饱饭的人,所以给自己取名小二。
我和小二是共历过生死的伙伴。
又来客人了吗?
客官需要什么酒菜,我这就吩咐后厨去做。
小二看了刀客一眼,貌似询问,实则是在质疑刀客的身份和来意。
光凭那柄锃光瓦亮的刀,他也能看出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我不动声色地抽了临近桌上筷筒里的一根筷子攥在手上,快步挡在刀客身前,笑着用手绢轻轻拭去他脸上沾染的雨珠。
方才冒犯了,客官受了凉,来几壶热酒暖暖身子吧!
背后发出细微的响动,我藏在身后的那根筷子上多了三把薄如蝉翼的飞刃,是小二的手笔。
我回头看了小二一眼,示意他去拿酒。
他不情愿地皱了下眉,还是去了。
刀客举起狭直的刀刃在我面前挥了挥。
万老板,有人花钱买了你的命。
看在你为我挡刀的份上我也想饶了你,不如,你出个价把命买回去如何?
言语间,他的目光仍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我的胸口。
客官既诚心要饶了我,那我请你吃三日的好酒好肉,咱就当交个朋友怎么样?我试探性地提议道。
刀客盯着我胸前的目光终于转移,收刀入鞘,一气呵成:不行,我从此为你金盆洗手,三日可不够。
叁……贰……壹……我突然不急不缓地倒数起来。
语毕,刀客随之倒地。
迷倒他的香,正是我为他擦脸时手绢上的迷香。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杀了岂不痛快?
小二端着酒壶走了过来,斟了一杯酒递给我。
若是旁的杀手也就罢了,只是这一位的脸……我接过,一饮而尽。
他的脸——恍惚和记忆中逝去的故人有些许重合。
一想到贾蓉,我的心脏便有几分刺痛,泪花忍不住在眼眶里徘徊闪烁。
十年了,江湖刀剑都已经改朝换代,但她死去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剑圣玉尘在十六岁时就登顶了一百二十层的凌绝塔,成为当世剑术第一人,却在风头最盛之时宣布退隐,只收一个小徒弟指点剑法。
剑圣对徒弟的要求是年龄必须要在十二岁及以下。
我和贾蓉分别位列选徒大会的第一、第二名,第三名则是剑宗的小弟子谢庭树。
谢庭树原本和我们四人打得火热,可就在排名公布之后变了一副嘴脸,当夜就带着剑宗的人来追杀我们。
剑圣的弟子,只能是我们剑宗的人。
我们四人满身血痕,与谢庭树的人做着殊死搏斗。
但对方的人一茬又一茬往前冲,很快便将我们围困了。
那时候我们几个少年才知道,江湖险恶。
但已经太晚了。
贾蓉为了让我们逃脱剑宗的围剿,牺牲自己拖住了敌人。
我一面被小二和麦子拉着逃跑,一面哭着回头,亲眼见到谢庭树的剑尖刺透了贾蓉的身躯。
那个陪我最久的伙伴,最意气风发的小姑娘,就那样生生断送在了我眼前。
2我们三个都负了伤,尤其是我的右手伤了经脉,再提不起刀剑。
谢庭树跟着剑圣进了深山闭关修炼剑术,归期遥遥。
我带着小二和麦子回了自家客栈,小二当店小二,麦子任厨娘,我们一面休养生息,一面经营着万家客栈。
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他既出关,那我们必然不会让他继续过安生日子。
翌日,柳絮纷飞,梨花雨细。
客栈里宾客的喧嚣混着外面街道上的鼎沸,一如往常。
诶,你听说剑宗的消息了吗?
此次出关,谢庭树必然是得了老剑圣的真传,称他为新一代剑圣也无不妥。
害,谁不知道,这几天都传遍啦!
剑圣出关,这可是江湖上的大事!
从二楼跌跌撞撞走下来一个男人,他一面捂着有些昏沉的头,一面四处打量。
作为锦城的头号客栈,这里有轻歌曼舞,有美酒佳肴,男人的目光却并不在这些事物上流连。
我在窗边正跟几个常客坐着,裹着一身紫衣,谈笑间眼角眉梢都是风情潋滟。
刀客穿过人流走到我桌旁,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的刀呢?
哟,万老板这是铁树开花啦,这什么情况啊?
客人打量了男人几眼,调笑了我一句。
我挣出手,换了一个更为慵懒的坐姿,微微偏着头道。
你不是说要为人家金盆洗手嘛,想来那刀也无用了,我就先替你收起来了。
刀还我,我不再替人卖命,但我还得护着你的命。
我本来还想逗他几句,可是看着他向我伸出手,一脸认真的样子,还是软了心肠。
不顾宾客戏谑的目光,我领着刀客到了偏僻少人的后院。
这一路上他的目光仍旧是时不时瞥过我的胸口,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我戴的项链。
开门见山吧,你为什么放过我,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项链?
细雨斜风,明明没淋着,男人的眼眶却骤然湿润了。
我把手放在项链上,深深舒了一口气,思绪也有些飘远。
刀客说,他失踪多年的妹妹也有一条这样的项链。
纵然我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还是心下一惊,原来他是贾蓉的哥哥,贾荀。
他说,江湖的水太深了,要找一个小姑娘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他找了十年都没找到。
贾蓉离家出走的时候才十一岁,少年意气,舞着一把木剑就说要闯荡江湖。
可家里人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的玩笑话。
于是趁着父亲和兄长忙着家里的生意,贾蓉偷偷溜出了家。
等到家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处派人已经是遍寻不见。
贾荀为了找妹妹,背井离乡深入江湖,这一找,就是十年。
在下贾荀,还请万老板告知这条项链的来历。
刀客红着眼眶抱拳颔首,说不出的诚恳。
这条项链她宝贵得很,不会轻易送人的,你肯定认识我妹妹对不对?
他抬起头看我,眼中满怀期许和希冀。
贾蓉……我还是没忍住落了泪,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她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贾荀听到妹妹早已不在的噩耗,顿时颓丧起来。
我知道他需要点时间来接受这个消息,就先自己回了前厅。
一只肥腻的咸猪手伸出来挡了了我的道:万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陈老爷嘴上揶揄着,眼睛还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滴溜溜的转。
哪有什么事儿啊,就一喝醉酒的客人,已经送去休息了。
我笑脸回应着。
我说你都二十好几了,还挑挑拣拣什么呀,遇上个有胳膊有腿儿的就不错了。
我还是那句话,当我的小妾亏待不了你!
陈老爷往我胳膊上摸了一把,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强忍着恶心,勉强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想要避开他的手。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知粗陋,不敢抬举自己……陈老爷轻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我看你是不识抬举吧!
说着又把魔爪伸到我的腰间,就在快要触及的那一刹那,有人拦住了他。
这位客人,似乎有点不太讲规矩。
贾荀将我护在身后,眼神坚定,毫不示弱地盯着对面的陈老爷。
小二识相地在这个时候递上了贾荀的刀。
陈老爷:……你们什么意思?
3贾荀将刀拔出了几分,露出锋利的刀刃,吓得陈老爷一愣。
我按住贾荀拔刀的手,触及到一片温热,微微一怔,将刀收了回去,上前道。
和气生财,各退一步如何?
陈老爷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月上柳梢头,万家客栈已经闭了门,前厅里只剩下我、贾荀和打扫的小二。
所以是谢庭树害死的我妹妹?
嗯。
贾荀通过我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红着眼紧紧握着剑,将谢庭树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如今他出关,剑宗肯定会为他庆贺召开盛会,到时候我们就冲上去唰唰唰!小二举起扫把,煞有其事的做出挥刀舞剑的样子。
我、贾蓉、小二和厨娘麦子都是在去名剑大会的路上认识的,一路上同吃同乐,也共过生死。
那时候我们年轻气盛,不顾他人鄙夷的眼光,一路披荆斩棘,从初露头角到成为备受大家关注的小团队。
在小团队最辉煌的时候,卷进了剑圣弟子之争,最活泼那个的姑娘死了。
姓谢的闭关了十年,我们也蛰伏隐忍恨了十年。
你们后面怎么打算,万老板?
贾荀稍微平复了点情绪,询问我们道。
不必如此生疏,我名万山红,唤我阿红吧,蓉儿她——以前就这么叫我。
面对旧友的兄长,我不由得生出一丝莫名的亲近。
好,阿红姑娘。
相视一笑,我们略有些拘谨地交谈起来。
贾荀告诉我,是宁远茶庄的人买了我的命。
宁远茶庄同贾氏茶庄势均力敌,两家都是卖茶起家,产业做大之后也上手了其他生意,其中也包括客栈酒楼的生意。
宁远茶庄的刘老板想垄断锦城的生意,之前来找人跟我谈了几次。
那时候谢庭树还没出关,我没有转让客栈的意向,所以都拒了。
没想到明的不成,他们就来暗的。
不过贾荀正是贾氏茶庄的少庄主,虽然当年他丢下家里的生意,出走了十年,不过如今他知道了贾蓉的下落,肯定会跟家里通信禀明的。
贾荀估计过几天宁远茶庄还会再派人来,等把这批人解决,就把客栈转给贾氏茶庄的人,然后一起去剑宗找谢庭树。
见到谢庭树并非一件易事,他身在剑宗,受众星相捧,要我们杀进去,这绝非明智之举。
唯一的机会,就是他出关后,剑宗为此庆贺举办的名剑大会,说是召集各江湖人士切磋剑法,互相交流学习。
胜出的前十名还有机会进入凌绝塔历练。
贾荀在客栈里白吃白住的第七天,我们终于见到了宁远茶庄派来的人。
小二,再来两盘牛肉!
贾荀在角落里喊了一句。
只是话音刚被淹没在满堂宾客声里,门口就被踹进来一个人,旋即一把大刀飞插在了一桌饭菜上,吓得客人们都见势散了。
不同于贾荀佩刀的狭直精巧,这把大刀要威猛果断得多。
一个健硕的壮汉带着三个人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麦子听见动静拿着菜刀也从后厨跑了过来,双方对视,眼神里都是斜刀偏箭。
小二出手最快,几把飞刀直冲对方的几对眼珠;麦子举着菜刀就往其中一个人砍下去;贾荀也拔出佩刀开始抵挡;而我则置身其外,静观这一切。
飞刀被挡回小二袖中;麦子的菜刀虽然短小,但她身法敏捷,堪堪贴身与两人缠斗;贾荀则和壮汉和另一人打斗起来。
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就在我仰头饮酒的时候,那壮汉挣脱了贾荀的牵制,刀锋直指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