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谣一愣,一时竟跟不上许氏的思路。
“裴迹之没告诉你们吗?他早就写了放妻书。”
许氏闻言也一滞,眉头微蹙,“纵是如此,你没签字画押,也未去官府改户籍。死后仍然葬在裴家祖坟,墓志也是裴氏妻!”
沈亦谣飘上堂去,蹲在许氏头顶,贴在许氏耳边,诡异耳语,“那又如何?鄂州小将杀妻杀婢,妻婢冤魂回来索命的戏文故事……”一手抚上许氏的碎发,“婆母……听说过吗?”
许氏被这冷言冷语激得耳边发颤,仍打起精神,手在凭几上一拍!
“你是自己病死的,梁国府谁也没亏欠你的!”
沈亦谣瘪了瘪嘴,眼皮子一眨,作弄够了,转身在许氏身边坐下。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既然问心无愧,为何不肯同我相安无事。”
“是你先不肯同我们相安无事的。你既然死了,为何还要回来纠缠迹之,搅得国公府鸡犬不宁。”
沈亦谣耸肩一笑,“可是,不是我先纠缠的啊。是裴迹之不肯放过我。”
沈亦谣垂下眼,把腿收回榻上,抱着膝,缓缓说,“他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我。他要歉疚,一门心思要补偿,我怎么能拂他的情?”
许氏面色也有些松动,“他是个死脑筋的。你瞧瞧,他这三年,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了?他不说,我们做父母的都看在眼里,他心里一刻都没放下过当年的事情。他以前能说会笑,多有生气的一个人,他……他被折磨得不人不鬼,他多恨自己啊。”
沈亦谣想起裴迹之多年前的样子。
少年意气,闲云野鹤一般自在随心。
可他在朝堂之上,自己瞧着他功名加身,端庄持重,人人称赞。
他不开心。
人生最得意,也最失意。
“他折磨自己,也折磨我们,书房里日日供着你,他要我们所有人都时时刻刻记着,当年亏待了你。清明扫墓,他恨不得让我们给你跪下。”
“我以为,他这两年,一门心思在仕途上。是在往前走了,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再想念,再牵挂,都换不回一条命来。年初,迹之生了一场大病,他不让人进书房,不吃药。他想就这样跟着你去了啊。”许氏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个不孝的,父母尚在,我们又何尝不是被抛弃了?”
沈亦谣手抱着膝,把自己腿牢牢圈在胸口,下巴抵着膝头,“又不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他自己要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
许氏攥着自己膝头的纱罗,“你回来人间一趟,我想这是天意。要你帮帮他,沈氏,你要恨什么人,你恨我吧。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叫我沈亦谣。”
许氏一怔,“好。沈亦谣。我许筝言对不起你。你放过他吧。”
“你要我怎么放过他?”
许氏见沈亦谣松了口,面色一喜,“诗会的事情是做不得的。圣人要动公主,召了崔家人回京。我们这时候,不能再和公主纠缠不清了。当年迹之为了你的事,和崔家人已是结下了血海深仇,我们要是再被抓到把柄,阖府上下,只怕是死无全尸。你是个心善的,也当知道这府里两三百口人,总有人当年对你好过,他们是无辜的,不该遭此横祸啊。”
“什么叫为了我,和崔家结仇?”沈亦谣敏锐地抓住了许氏话中的怪异之处。
许氏也是一滞,她没想到这事还没传到沈亦谣耳朵里,“迹之。当年崔皇后苦苦相逼,要把崔家侄女嫁到梁国府。迹之他……也是没办法,才要同你和离。他借了山阳李氏的势,逮住了一个崔家的幕僚,抓住了崔皇后和太子谋反的把柄。你若是……晚死几日,也许能亲眼见到他为你做的这些事。”